[閱讀心得] 再會，我所虧欠的一切

原文書名：What We Owe
作者：龔娜姿‧哈宣沙達‧邦德（Golnaz Hashemzadeh Bonde）
出版社：PCuSER電腦人文化
出版年：2018

這本書讓我讀到了好多我不曾讀過的，像是「參與革命者的內心」、「伊朗難民的內心」、「被家暴者的內心」、「目睹家暴者的內心」、「母親的內心」、「癌症病人的內心」、「臨終前的內心」… 這些全都出於第一人稱娜希。

娜希經歷了好多，也讓我感受到好多。

我很喜歡這本書以第一人稱述說，而且是毫不做作毫不假裝的述說。

她沒有要講正確或漂亮的話，她就是說出所有內心的想法，自私的想法、邪惡的想法，她完全不諱言，也不假裝。

像是很私人的內心話，只有自己聽得見，完全沒在在意說出來妥不妥當。

這是我第一次讀伊朗作者寫的書，非常不同的風格，我真的很喜歡。

讀完《敘利亞戰爭》巨觀中東的政治狀況、還有《請帶我穿越這片海洋》從奧地利人以助人者的視角看逃亡的難民，這本書讓我微觀，進入到中東小市民的事件、小市民的心裡。

完整心得：
[閱讀心得筆記] 各種震撼不斷刷新三觀的《敘利亞戰爭》
[閱讀心得] 請帶我穿越這片海洋：地中海兩岸的逃亡報導

人們常把我當受害者。
他們以為我脆弱溫順。
難民、女人。
我不懂他們的思維。
難道他們不知道我在這裡正是因為我很堅強？
堅持到底、拒絕接受悲慘和壓迫，都需要力氣。
有時候我納悶他們是否認為自己堅強？
他們的堅強來自不曾面對困難，好似他們以為平順的人生可以鍛鍊韌性。

覺得好有道理，會選擇逃走的難民正是因為很堅強勇敢，不是脆弱的人。

選擇逃亡絕對不是輕鬆的決定，除了要擁有逃難金（付給人蛇集團），還要做好一路上會遇到各種人身安危的準備。

不過人在異地，與當地人比起來也許真的是相對脆弱。

光是語言的不同可能就會讓自己需要被幫助，還有環境、氣候等許多的不熟悉。

娜希好像覺得當地人都是平順的人生。

也許在娜希和其他難民眼裡，國家沒有戰亂的人，擁有的都是平順的人生，不曾遇到稱得上困難的困難。

但勇於逃跑，也可能另一個反面是不敢留在自己國家。

就像娜希也說自己是因為怕死而逃亡，覺得自己為背棄家人逃跑找了很多理由。

我不知道，我還是搞不懂。
你以為你總算逃離戰爭，找到通往和平的路，你應該更快樂。
之前你和你的寶寶住在地下室，炸彈落在頭上，現在你有花園、藍天，你應該更快樂。
你以為如果你家附近不是充滿醉漢和警笛聲，你就會更快樂。
但偏偏不是那樣，我不懂為什麼。

我經常想起逃亡，想當時那麼做對不對。
對或錯，隨著歲月更迭，事情愈發複雜，很難知道是對還是錯。
有時我懷疑對和錯甚至不是對立的，只是表達同一件事情的兩種方式。

在伊朗有炸彈沒有醉漢，在瑞典沒有炸彈但有醉漢。

這段有點像移民的心情，讓我想到《因為討厭韓國》。

每個國家每個城市都有屬於自己的優點和缺點，如果看到的都是缺點，感覺不管跑去哪，都會感覺不對。

延伸閱讀：[閱讀心得] 因為討厭韓國

我看新聞，好多難民蜂擁渡海。
世界變了，我們逃亡的時候，最大的問題是怎麼離開我們的國家。
我們想到辦法之後買了機票，飛向自由。
這些人，他們歷經千辛萬苦，一步一步來到這裡。
他們終於到了，他們以為自己抵達了。
我想告訴他們，才正要開始。
逃亡常駐你的血脈，傳遞給你未出生的孩子，而且就像腫瘤，隨著時間在你的體內壯大。
你失去的一切，你以為可以放下，其實無法，還在那裡。
就連你害怕的命運，你想逃離的事物，甚至令你痛苦、殘忍的死亡仍在你的體內，仍然存在。
穿梭在你的夢魘，穿梭在你的回憶。
你失去的人，關於他們所有的回憶，生命當中避之唯恐不及的，就和努力適應的新生活一樣鮮明。
不會走的！
你受到詛咒，你的孩子也是。
一切依舊，一切都會傳遞下去。

就算換了地點，在戰爭中的創傷可能還是埋藏在心裡。

逃亡是讓身體安全，但心靈的傷卻不是那麼輕易能度過。

我很感謝這本書，讓我讀到中東難民的內心，讓我能更理解他們。

作者

1983年出生於伊朗，後隨著父母逃至瑞典。
現與丈夫及女兒居住於瑞典斯德哥爾摩。

光是看到作者的這幾句介紹，我就想看這本書了！

因為我從沒讀過伊朗人寫的書，而且更吸引我的是，這個作者曾經逃亡過。
我非常想讀這作者的內心。

想了解伊朗人的觀點，也想知道逃亡後的人的想法和生活。

有雷心得

主角娜希是伊朗人，考上醫學系，人生正要精彩，參加了大學的革命地下祕密社團，結果出了意外。

因為種種原因不敢再待在伊朗，與一起革命的男友（後來變老公）帶著還是嬰兒的女兒逃亡瑞典。

然後一切都變得很不快樂。

原本溫柔體貼的老公在革命出事後，整個變成另一個人。

而故事是從娜希被宣布罹癌，只剩半年的生命開始。

關於革命，有一段讓我很印象深刻。

就是他們一群革命學生在校園內的廣場被包圍時，有一個娜希認識的男生被子彈射中胸口，然後很快就走了。

而後娜希被抓去審訊室逼供，她在被問到是誰帶她進入這個秘密社團時，她想到可以說這個已經過世的男生。

讀到這邊的你應該也覺得娜希很聰明吧！

因為這個男孩都死了，沒有人能再逼供他或傷害他。

結果在娜希逃回家後，發現那男孩的家被包圍，家人都遭殃了…

看到這覺得敢站出來參加革命真的很不容易，因為不是你自己的問題，還會害到家人。

而且內心會有多愧疚～

光想到可能害到無辜的人就會很難踏出第一步。

我試著說服自己，其實我怕得要命，不只害怕死掉，而且還羞愧至極。
羞愧的是我們要離開這團我們助長的混亂，愧對羅茲貝和他的父母。
羞愧的是我沒有原則，羞愧的是審問的時候我完全不敢捍衛任何事情。
我要離開我的母親，她將失去兩個女兒，戰爭和革命奪走了她的國家，更是徹底的羞愧。
我很羞愧，而在羞愧之中，我告訴自己，這是為了亞蘭。
這是為了亞蘭。
我們很多人都這麼說。
很久之後，當身處不同困難的處境時，當我們無法理解語言，當人們叫我們戴頭巾的，當我們納悶怎麼有人能夠在這麼冷的地方生活⋯⋯這是為了孩子。
但是我們的英雄主義根本沒有那麼偉大。

這段看到孩子讓人有藉口。

如果沒有孩子的話，他們應該只能承認自己是為自己逃。

孩子讓人有藉口和失去正視自己的能力，把一切都推給自己的孩子。
「因為孩子才逃」「因為孩子才…」

然後那股力量再次重擊在我身上，我明白那不是地震，是他。
他站在我的上方，亞蘭在他的懷裡。
他骯髒的鞋子踢著我。
他踢了我的肚子，踢了我的胸口，還踢了我的臉。
我舉起雙手保護自己，然後他踢，又踢。
我聽見我的手指骨頭折斷。我聽見亞蘭大聲哭叫，我那已經絕望的孩子。
我聽見他喘氣。

我們醒來時天色將亮。
亞蘭嗚咽，讓我們的身體反射動作。
我們互不相望，我想我們都很丟臉，我們都感到丟臉。
當時我還覺得自己有丟臉的理由，因為我是那種會被丈夫毆打的女人。
我對自己感到丟臉，對我選擇的男人感到丟臉。

然後我們走下樓梯，一個男孩肩上扛著地毯，雙手拿著兩只小小的行李箱，一個女孩懷裡抱著她的寶寶。
我們小心打開門，馬速德探頭出去，確定街上無人後對我示意。
我們在天剛破曉時出門，我們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是盡可能走遠。
馬速德靜靜地流淚，我知道他是為薩柏哭泣。
我希望他也為我哭泣，為了對我做的事情哭泣。
但我想不會。我不認為他甚至記得，我想他每次都會忘記，一結束就忘記。
他立刻就會壓抑那些事情。

這段讓我看到第一次被家暴的視角和內心想法。

有嚇到我，而且我不解怎麼踢得下去，很可怕…

不懂這個曾經溫柔的男子為什麼變成這樣。

除此之外還很頻繁讀到娜希提到「丟臉」。

那是娜希老公回家告知她，當時革命社團的領隊（薩柏，唯一知道所有參與者名字的人）被抓而且死了的日子，老公也就突然轉性了。

也是這天讓他們決定逃亡。

我這輩子，有許多次拿起電話要她救我，對著她的房門大喊：救我，救我。
我一再如此，對著這個我應該保護、幫助、拯救的生物。
他第一次打我的時候，她在，之後每一次她也在。
當時就是這樣。
我們都沒有試著保護她，沒有隱藏我們巨大的失敗，不讓她看見所有的痛苦。
沒有，正好相反。

「幫我。」我說。
她走進來，坐在地上。
一手握著我的手，一手撫摸我的頭髮。
「妳為什麼丟下我？」我對她這麼說。
不是一切都會沒事，不是我很抱歉，不是一個母親應該說的話。
我只是很生氣，對著她生氣。
「妳為什麼丟下我。」

也許痛苦是循環，也許我使她痛苦是為了報復我自己的。

這段裡的「她」是娜希的女兒。

覺得這段真的很特別，不像一般讀到的母親，娜希很明白的以自己為本位，就算覺得不應該，但還是這麼做。

娜希感覺自顧不暇。

這是我第一次讀到這種母親視角，但不是第一次知道有這種母親（對這方面有興趣的人，推薦讀《如果我的父母是控制狂》）。

完整心得：[閱讀心得] 如果我的父母是控制狂

終於，她醒過來。
美麗的綠色眼眸看著我，我們無聲注視彼此。
然後她接過我手中的乾布浸到碗裡。
她舉起手臂，但忍不住呻吟，擦拭我發燙的眉毛，而我蜷曲在她的身邊躺下。
我們就這樣度過剩餘的夜晚，兩人都沒有睡，我們只是抱在一起，雙眼睜開，惶恐不安地等他回來。

這裡的「她」是娜希當國小老師的姐姐，那天娜希不小心目睹了姊姊被姊夫施暴的畫面。

因此我讀到了「目睹家暴人的視角」。

我好奇中東區真的這麼多家暴的狀況嗎？

而且為什麼都是用踢的，覺得很可怕，很危險！

所以我只好打電話給她。
她在工作，沒有時間，但我說是重要的事，所以她到街上聽我說。
「妳能當個好母親嗎？」我問。
她沉默。
「妳會是個好母親嗎？」
「我不懂。」她回答。「妳是什麼意思？」
「我不確定妳能不能！要生小孩妳還不夠強壯，而且照顧小孩非常困難，妳應付得來嗎？」
她深深吸氣，我彷彿能聽到每個分子流進她的喉嚨潛入她的身體，然後吐氣。
大口吐。
「媽媽，我現在要掛了，拜託，不要再打。今天不要再打給我。」她掛上，先我一步。
我連說其他事情的時間都沒有。
我盯著手中的電話，喉嚨沉重，胸口膨脹，幾乎爆炸。
我恨她！她讓我感到孤單，感到被拋棄與不重要。
那一刻，我恨她。
我輸入：妳怎麼能夠那樣對我。我是病人！
沒有回覆。

你可以說我是本位主義者。
可能有人會說：娜希，妳很自私。

我會恨那個人，我會哭叫，我會說：
你懂什麼？
我經歷的事情你懂什麼？
你知道我有多孤單？
又知道別人對我做過多自私的事？

我可以那麼說，而那個人會更不喜歡我。

他會說：
妳覺得自己很可憐。
妳覺得自己很可憐，那也是本位主義。
為什麼要為妳的委屈懲罰無辜的人？
妳難道不明白妳只是在散播痛苦？
妳難道不明白妳在滋長痛苦，確保痛苦活得比妳長久？
這就是妳希望的？
妳希望痛苦變成妳的遺產，讓妳的孩子繼承？

我會看著這個人，憤怒地看著。
我的答案會很簡短。
為什麼要放過她？

醫生說得對，傷害別人自己也痛。
痛，因為他們會轉身，那是最糟的部分。
落單。
我不希望那樣。